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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1章 心想事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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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虛數之中, 一切都宛如幻境,隨心而變,胡閔、胡華亦早已習慣, 但即管如此, 二人踏上土地之時,依舊有一種如夢似幻般強烈的不真實感, 在索橋上感受到的吹拂狂風,乍然間都已退去,回望來路, 只見到一條飄搖細線, 連向無垠星海, 而瑯嬛周天卻早已消失不見, 直到他們神念中想到故鄉,才在星海中發出亮光。

二人意識移去之時, 仿佛對周天中的一切,都能了如指掌,此時想方設法攻來的諸多道祖靈韻,周天中動蕩不平的靈炁, 那逐漸展開又正在緩緩雕落的道域,多少洞天修士,昔日高高在上, 談笑間便將南鄞洲顛覆陸沈,此時卻也是隨意便將自身道途獻祭,只為了換取自己二人的腳步與時間——

胡閔先將註意力挪開,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來,過了一會方才將自己心境穩住。此時他已知曉道祖必將在其後追攝,瑯嬛眾真爭取到的餘裕並不太多, 心下不免有些忐忑——若是完全無知,倒也沒有什麽,只管往前走去,但正因為對宇宙廣袤、道祖靈機都有了認識,知曉自己決計應付不了,方才自然生出恐懼。

先是看下懷中玉蛛,見它依舊是僵冷之態,八目之中,唯有一雙眼睛偶爾亮起靈光,便知曉黃師父恐怕還未恢覆,來到這裏,已是遠超道祖當日賦予他的權柄,僅能維系一絲意識,這也未嘗不是好事,若是黃師父神智恢覆,也就代表洞陽道韻跟著他一起到了此處,只有如今這般在生死之中徘徊的狀態,方才能保持兩人的自主。

再看胡華,他的想法和胡閔類似,卻要快上許多,已是擡頭望向身側若有若無的白霧,這白色靈炁,看似單薄,但在索橋上卻不知為他們平息了多少風浪,暗中又增加了他們多少力氣,磨礪明晰了幾番心志,否則若只以二人之力,只怕早被吹下橋面。雖然其此刻並未化現人形,但胡華卻仍是問道,“師父,他們能追到這裏來嗎?”

那白霧輕輕飄蕩,傳來模糊神念,師父的答案倒頗為肯定,“很難,但你們也不可停了腳步。”

二胡均知,師父的法體還在瑯嬛周天,別看這白霧單薄,但她定然已是將自己大部分神通威能都投註其中,方才能憑借因果,陪著他們一道走進此處,還沒有斷去聯系。這其中每一刻要耗費的法力都是難以想象的巨大,因此二人也確然不敢耽擱,依舊一同抱著玉蛛,往前碎步小跑,順著那彩光小徑,走進了山洞之中。

自二人來到這孤山之上,四周便是無有一絲生機靈炁,卻也並無頹敗荒蕪之氣,一切都是安定平靜,和索橋上那步步驚心不同,此處便仿佛是暴風眼內,哪管四周巨浪滔天,此處也始終維持穩定。若說四周,卻別無瑰麗,只是一片虛無,盡管足下土地堅實,身旁風景鮮明,但踏足其上的同時,卻也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都只是心中的幻境,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所有幻境的起點。這種割裂的感受,對兩人的神識是不小的負擔,但奇特的是,兩人心中卻也是知曉,這種折磨可堪忍受,餘下不會再有一絲變故,自己二人是宇宙誕生以來,唯二能接近此地的生靈,因此便不會再有什麽猛獸伏擊,在他們到達終點以前,道祖靈韻也難以追攝而來,他們會平平安安地到達山洞的盡頭。

在這樣的地方,已無法分辨這到底是心中的念想成真,還是對未來發展的感應,又或者在此處,二者本就沒有什麽不同。在虛數之始,三千大道仍為一體,生靈心念中的每一變化,既是他們的願望,也就是一種未來。因他們二人是此處情念最活躍的生靈,虛數之始便會遵循其意,擇選出和他們的情念最為吻合的可能性,呈現在他們眼前……此處,真可以心想事成,憑著自身心意,將整個宇宙隨意雕塑!

洞陽道祖對虛數之始的推測,二胡無由得知,以他們的見識,還想不出‘將自身脫離出本方宇宙’的念頭,便連本方宇宙,他們都是懵懵懂懂,只覺得其中隱秘尚且一無所知,離開本方宇宙又能去往何處,那便更不知曉。二人只是推知此處可以心想事成,知曉其中的份量,便是心頭大震,仿佛這才明白了自身旅程對實數的意義,為什麽兩名師父從未放棄,師父道侶更是不斷投入寶材,乃至如今各大洞天,以身合道,為他們爭取機會。

心想事成,如今他們的一個心願,便可扭轉局勢,更改實數,休說瑯嬛大劫,便是此時正在合道的洞天,都可以一言以決,讓他們恢覆舊觀,甚至是各大道祖,或者都將在這個願望中灰飛煙滅!

哪怕是,或者,將宇宙重啟……

無數念頭,隨著這一明悟,自然隨之滋生,浮想聯翩。而二人恍惚間也從沈思中醒來,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山洞盡頭,此處卻並無任何異象,只有一泓深潭,潭水深不可測,蘊有無窮可能,而遠處那潭心處,則隱有一尊人像,面目雖然模糊,但身份卻是昭然若揭——正是創立宇宙的陰陽五行道祖,他的意志,便是虛數之始的核心,三千大道,全由他一念塑造,哪怕此身已離開此間,但仍為本方宇宙永遠尊主,二胡悚然之餘,也不免抱著玉蛛勉力叩拜,以表敬意。

那人像一片漠然,並無絲毫回應,四周也依舊猶如往常,但二胡隱約間卻仿佛也參悟到了此間玄機——此處雖然可以心想事成,但並非無有極限,這極限便是二人的思想,他們無法許下超過自身想象的願望。如渴望宇宙重啟,那麽便要對宇宙重啟有一定的了解,若是什麽都不知道,只知道這四個字,卻也是不成的。

許願要道祖隕落,那便要對道祖所持的大道,有所領悟,許願要瑯嬛周天躲過大劫,便要知曉瑯嬛周天該如何才能躲過大劫。也是因此,方才二胡那些掠過腦海的念頭,並未觸動此地靈機,也就未能成真,因其入道開始,便在虛數之中,根本許不了關系實數的願望。

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。

胡華一時間,恍然大悟,便望向身側白霧,又看了看懷中玉蛛——他們來到此處,走完了全程,原來也自有自己的作用!

便是讓兩名師父,潛入意識之中,奪舍自身,許下他們的願望!他們都是在實數中呼風喚雨之輩,自然可以許下願望,改易實數命運,將瑯嬛周天永遠從大劫中解脫。若是許願合道,則他們便會剎那間多出兩名道祖師父,瑯嬛局勢,將迎刃而解!

這便是眾真為他們前赴後繼的緣故,那麽多驚才絕艷的人物,為了他們嘔心瀝血,此時也到了他們獻出自身的時候!

胡閔、胡華對視一眼,都瞧出二人決斷,胡華笑道,“我來抱著黃師父,阿閔,你來接應師父。”

玉蛛在此,重量正逐漸變輕,他一人也可擔負,胡華接過玉蛛,卻還有一只手和胡閔牽著沒放,他們一路走到這裏,也將面臨自身的終結,心中雖知輕重,卻又豈能沒有不舍,此時相視一笑,閉目靜靜等待,胡華忽而想到,“死是什麽樣的呢?死後的性靈,又該去向何處,我反而好奇起來了。”

只是雖然做了決斷,但等候良久,卻無有絲毫變化。那白霧依然靜靜籠罩在二人周圍,並無絲毫變化,胡華、胡閔等候良久,終於又睜開雙眼,心下都是大感不妙,對視一眼,都知道彼此的擔憂:難道,師父也斷開了聯系?

千辛萬苦來到此地,卻無法許願,難道……這麽多人的犧牲,押上了周天命運的豪賭,真要功虧一簣?

像是感應到了二人擔憂,那白霧忽而一陣逸散扭轉,化為師父那模糊面容,素口輕啟,傳出含糊神念——雙方距離之遠,已無法有更多交流,連容貌都已模糊,更別說語氣神色了,但二人均可以想象得到師父說話時的表情,雖然他們見面極少,但年幼時在雲端霧中所見那驚鴻一瞥,卻永遠留在兩名少年心間。

那閉目趺坐的巨大法相,面上永遠是似笑非笑,仿佛看穿了世間所有奧妙,卻又桀驁不馴,將其都拋諸腦後——

師父道,“這是你二人的旅程,你們走到了最後,想到什麽,便許什麽。”

“別的事,無需多想。天地命運,又與你們何幹?”

最後一句話,猶然帶了些傲氣,犧牲了這麽許多,付出了這麽許多,但胡閔、胡華又何嘗要求過這些?他們也不過是在追逐著自己的道途——支持他們的人,有沒有回報,那不是他們要考量的問題。也不是師父在考量的問題。

那這一切,對師父又有何意義?

二人面面相覷,能免去死亡,心中自然而然,生出劫後餘生的竊喜,得免心頭重負,更是也難免感到輕松,但仍對相助他們的修士感到極大的歉疚,亦對瑯嬛周天的將來極是憂慮。

“相伴你們,走到此處,途中所見,便已是報償。”

師父像是察覺到了二人想法,又傳遞出最後一縷神念,便好似耗盡了法力,再無音信。胡閔、胡華彼此凝望許久,都有些不知所措,心緒也是難平,無了他人期望,無了‘必做之事’,反而真不知自己的心願,又是什麽。

胡華試著胡亂許了幾個無關痛癢的願望,皆未有應驗,又嘗試性地放下玉蛛,玉蛛亦是無有絲毫回應,二人再回首來路,不知不覺間,已是斷去了光輝,他們怕是回不去了。

若是許願,當能回到來處,但這一願卻決不能許,二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胡華突地笑了起來,道,“我們居然被困在這裏了。”

胡閔也道,“千辛萬苦,來到此處,還以為是……是周天致勝之舉,結果卻是這般了局!”

二人都感到強烈的荒唐與滑稽,不知是誰先開始,竟都噗嗤笑了起來,伸腳坐在地上,勾肩搭背,笑著笑著,又笑出了哭聲。回首前塵,這一路艱難險阻,千萬次險死還生,最終,竟走到了此處,但結果卻是所有人都無法預想!

但對他們兩人來說,畢竟也是走到了終點,不論結果有沒有意義,旅程終於結束。在巨大的失落、悲痛之餘,他們又感受到極強的解脫松快,仿佛師父的一席話,將他們赦免解脫,終於有心思為自己一笑一哭,為自己活了這麽短短一段時間。

也不知笑了多久,胡華盤坐起來,望著那幽深的潭面,忽而問道,“阿閔,你說……不忘她還好嗎?她還活在世上嗎?”

其實他們二人,早已有所感覺,胡不忘怕是早已散落在過往煙塵之中,成為了實數中的一道身影,一段回憶。但對他們二人來說,過往的那段時光卻從未淡忘,在桃源仙境的夕陽之中,伴隨著清越水聲,從玉池中冒出來的小姑娘,仿佛依舊在心湖一角對他們微笑。

那一刻,是兩個孩子變成少年的瞬間,胡閔低聲道,“是啊,阿華,不忘……我們沒有忘了她,她忘了我們嗎?”

這是他們在幾乎永無止息的旅程中,常常想起的瞬間,離別時胡不忘的笑臉,她的憂傷,他們的許諾。“念念不忘,我們永遠不忘記你,你也勿要忘記我們。”

我們沒有忘記你……你呢……你呢?

他們誰也沒有留意到,潭水逐漸放出光明。

在那無邊無際,比實數宇宙還要廣袤無數倍,無窮無盡,無量無涯的虛數大海之中,無數念力化為塵埃,在空中緩緩飄蕩,它們是人心情念的終點,所有強烈的感情,都會在情念維度中留下痕跡,也只會留下這麽一絲塵埃一般的印痕,便是自身存在過的證明。

在這細小如芥子的塵埃洪流之中,忽有一絲極細小的塵埃,緩緩亮了起來,好像一枚種子,蜿蜒成長,開出念花,那念花在空中飄飄蕩蕩,往遠處飛去。

念念不忘,必有回響,胡不忘很快就死了,她在死前從沒有忘記過這對少年,只是她或許也沒有想到,經過數千年,經過了那樣漫長的旅途,這對少年也沒有忘記她。她是南鄞洲所有生靈的怨念中誕生的畸零怪獸,眾真陸沈南鄞,無非只是為了周天大劫,而最終這所有艱難的旅程,卻也只為了這麽一只奇獸的覆生。道祖爭鬥,宇宙超脫,此刻只成就了少年時心動一瞬,情竇初開的傾慕。

這朵念花飛過無數盛開了又雕謝的道域,飛過那些細小的,正往虛數滲透的道韻洪流,飛過這些波瀾壯闊的戰場。

所有那些神念,都投來了覆雜的眼神,而它一無所覺,只是自由自在地往前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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